五日后,吴兴郡城外。祁平生四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郡城。公子,我们进城城门外,来福询问祁平生。然而牵着獐儿的祁平生,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一旁。来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夜幕之下,十几米高的城墙边上,密密麻麻搭满窝棚,挤着扎堆的人。公子来福迟疑一下,出声提醒。心中却有些奇怪,这种乞丐公子又不是没见过,在各个城池周边到处都是。豫章郡城外也有许多,以前公子碰到时,甚至会觉得脏了自己的眼,唯恐避之不及。今日这是怎么了来福,你说他们能否活过这个冬天祁平生轻声问道。这倒把来福难住了,不知作何回答。他只是一介家奴,这些都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他也不想关心,如何守好祁氏庄园,护好祁平生周全,这才是他该考虑的。来贵你说。小的不知。来贵倒是光棍。獐儿哥哥,会死很多很多。小獐儿低着头,怯怯地说道。经过这些天相处,獐儿已经改口开始叫祁平生哥哥,但此前的遭遇依旧让她对周围人充满防备。小獐儿的回答,倒让祁平生有些意惊讶。獐儿如何知道的以前。。。以前爹爹死后,我来过这。。。獐儿的父亲以前是一名县城小卒,母亲生第二胎时难产而死,后来父亲也因痨病去世,家中只剩她一人,不久便被吃了绝户。为了生存,小丫头跟着乞丐们在周边城市流浪过一段时间,直到被叔父找到带回去。正因如此,小丫头对叔父一家充满感激之情,把堂姐堂弟当成自己的亲姐弟,对她们毫无防备。可惜一个月前叔父死了,婶婶也生病了,一切都变了。想到这里,眼泪又在獐儿眼眶中打着转。乖,獐儿不哭,以后你还有哥哥。祁平生抱起小丫头,安慰道。不过离开前,祁平生忍不住再次回望城墙下衣不蔽体的乞丐。这些狗尾草芥,来年又剩几何。。。守城士卒简单打量他们一眼,便放行了。自淝水之战后,朝中争斗因谢家在褚太后去世后激流勇退,平和许多。北边的慕容垂、拓跋珪、姚兴等人这些年打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忌南边,东晋也因此十多年无战事,城守方面难免松懈许多。若是在战乱期间,即便过所文书这些齐备,还得把祖宗十八代盘问清楚才行。进到郡城。在一家谒舍住下后,祁平生让酒保去找几身干净保暖衣服给众人换上,再叫了一桌酒菜。好嘞公子,衣服七十铢、饭菜二十铢,拢共九十铢。酒保点头哈腰地要钱。现在通用的钱币是五铢钱,字面意思,一枚即算作五铢。由于市面上流通的钱币较少,都把持在士族和皇室手中,连朝廷给官员发俸禄,都是米粮绢布和钱各半,因此购买力还可以。不过,此时谷物粮食不值几个钱,主要是衣服贵。祁平生让来贵数二十枚给他。来贵从包裹里数出钱,塞到酒保手中后,来福插话道:拿好,多出的两枚乃是我家公子赏你,酒菜上点心,尽快端上来。这话还得是来福,来贵三棍子都打不出来半句。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的亲自去盯着。已经许久未曾收到过赏钱的酒保,顿时喜笑颜开,连连保证。只是祁平生有点奇怪,来贵掏出的这些五铢钱怎么跟被狗啃掉一圈似的,那么小。不一会儿,酒菜端上桌。看着一桌子素菜、面饼,祁平生吃两口就觉得难以下咽。难吃不说,关键是没辣椒啊!此时辣椒还没传进来。晋朝日常食物以米饭、饼、粥和素食为主,其中素食居多,至于肉食,寻常人家要逢年过节才会有幸吃上一次。酒也是。现在的酒多为谷物发酵酿造而成,度数很低,祁平生抿了一口,感觉跟啤酒度数差不多。难怪那竹林七贤各个都是酒鬼酒仙,动不动就是饮酒八斗五斗解酲。作为久经考验的烟酒生,祁平生想说——我上我也行!最后,他胡乱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倒是接班的来福两兄弟和獐儿,吃得津津有味,看得祁平生直摇头。都是些山猪,没吃过细糠。等他回到豫章,再让这群土著见识下什么叫吃!。。。第二天。祁平生早早就醒了。至于原因——手麻,臂弯上正有一颗小脑袋枕在那里。昨晚小丫头死活不愿跟他分开,好说歹说就是不听,还一直流眼泪。祁平生实在没辙,只能由着她。之前赶路时,他晚上也抱着小獐儿睡。在山洞或者帐篷里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在床上,顿时觉得很奇怪,好像自己犯了大罪,十年起步那种。老天作证。他对这种小丫头片子一点想法都没有,对小獐儿也是纯粹的爱护之意。獐儿獐儿祁平生小声呼唤两句,见她没反应,便轻轻抽出手臂。哪知小獐儿却一把抱住他,嘴里不停说着:阿姐不要,清儿会很乖。。。爹爹,爹爹,哥哥哥哥——獐儿紧闭着的双眼,泪水缓缓流淌。这一幕已发生过许多次,祁平生充满怜惜。他不禁又想到城外那群乞丐,其中有不少稚童比獐儿还小。獐儿能幸运地遇到自己,他们呢他有点理解豫山先生为何要弃医从文了。。。一个时辰后。祁平生牵着獐儿走出谒舍。他决定要尽快赶到建康,然后回豫章开始做准备!吴兴郡城内的望族姚氏、张氏,他并不熟,有点关系的沈氏也不在这,没必要继续逗留。命来福准备些干粮、肉食作为路上食用,再买来一辆牛车后,几人出了城。来到城外,倚着凭几的祁平生掀起垂帘。咦眼前景象却令他很疑惑。城下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连窝棚也全都消失不见,仿佛那群乞丐从未出现过一样。但那些坑洼碎石和杂乱新土,在无声地告诉祁平生,昨日所见并非幻觉。来福,去找人问问!祁平生脸色肃然地指着城墙下。坐在车辕上的来福来贵被吓了一跳,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祁平生这副表情,明白此事对公子来说非同小可。来福想了想,问来贵要来一把五铢钱,便匆匆去找守城士卒。哥哥。。。獐儿有点害怕,怯生生地抱紧祁平生。祁平生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静静等待着。来福很快带回消息。公子,是新任吴兴郡太守认为城外乞丐有伤风化,影响郡城形象,故命人连夜拖走。拖到何处据说是几十里外山林里。几十里外。山林里。现在可是大冬天,这群人死定了!祁平生闭上眼,双拳紧握。他自认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之人,但昨天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一句有伤风化,给轻飘飘全部判了死刑。他是真的愤怒至极。或许在这太守眼中,乞丐就不算是人吧。很好!新任郡太守是何人这倒不知,小的再去问问来福小心询问,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如此一来容易引起事端。罢了,我们走!来福说的对,现在再去问郡太守情况,会节外生枝。能问出乞丐的事,都算来福有本事,外加五铢钱开道。自己目前既无官身也无军权,即便知道了又该当如何不过。这吴兴郡太守。他祁平生,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