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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夜宴(第1页)

    夜晚,华灯初上之时,司空府内笑语盈盈,丝竹之声不断。参与宴饮的人不多,大概十几个的样子。酒过三巡之后,气氛逐渐热烈,交头接耳之声不断。听闻克俭为很多志怪故事做了序,京中扬名啊。王瑚朝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中垒将军裴廓笑了笑,说道。裴廓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是闲来无事,支持几个不甚出名的小作者,让他们有口饭吃,倒让处仲见笑了。哪里,我也很喜欢看志怪故事,《列异传》已经看了不下十遍。王瑚大笑。《列异传》乃魏文帝曹丕所作,西晋宰相张华续写,记载了正始、甘露年间的鬼怪故事。内容丰富,有道术降妖,有捉鬼卖鬼,有阴曹地府,有死人复生,还有冥婚等等,包罗万象,庞杂无比。此书历经魏晋两朝,天子撰文,太监后宰相续写,可窥此时文化风气之一斑。听到王瑚的话,裴廓笑得乐不可支,两人之间稍稍拉近了些关系。这就像后世不太熟悉的人见面,问吃了吗,或者谈论天气一样,其实是同一种操作。数月前王司马大破陆机,震惊邺城。河北多了数万孤魂野鬼,宁不怕耶裴廓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但也悄悄转移了话题。王瑚会意,故作无所谓道:那又如何难不成那些死鬼还敢来找我算账王司马确实豪迈。裴廓肃然起敬:死人确实不会,但活人呢王瑚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道:还望克俭不吝赐教。其实很简单。裴廓也不兜圈子了,道:只要同心协力,就没人动得了咱们。同心协力是不难,但总得有个主事的吧王瑚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事之人,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裴廓端起酒樽,道:王司马今日参加饮宴,想必已拿定主意了吧王瑚自己给自己斟满酒,沉吟了一会,想说些什么,又摇了摇头。裴廓脸色微变。他没想到,王瑚这种连杀十几员河北大将的人,居然还在犹豫。你到底知不知道河北人最恨谁建春门之战是迄今为止河北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战役,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出身河北世家,难不成你还能投司马颖就算司马颖大度,不计较这些事情,你也会受到排挤啊,真的有前途吗但王瑚只喝酒,却不再搭话了。裴廓无奈,喝了一口闷酒后,扭头看向右边,却见邵勋在自斟自饮。他已经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这个邵勋似乎要成为官人了。了不得,战争中崛起的新贵,敢打敢拼,不怕得罪人,运气也不错,最终一跃而起。外军很快就要入城了,邵郎君有什么看法裴廓扬了扬手里的酒樽,问道。翼护司空,如此而已。邵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裴廓先是一怔,似乎有些不太适应邵勋说话的语气。随即又释然,官人了,不再像以前那么谨小慎微。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笑道:可惜你已是东海军将,不然定把你调入禁军。不过——也是啊,你只要遮护好司空府便行了。君乃东海人,荣辱系于司空一身,司空确实更紧要。邵勋笑了笑,没说什么。当禁军军官不是什么好选择。入了禁军,要么钉死在洛阳,要么被司马颖、司马颙瓜分,迁去长安或邺城。这不是没有可能。他刚才偷听到了裴廓与王瑚的对话,觉得很有意思。王瑚参加了今天司空举办的晚宴,本身就是一种靠拢的态度。但他似乎又不想完全靠拢过来,关键时刻没表态。这是什么这是待价而沽。或许他在等司马颙或司马颖拉拢。毕竟禁军打出了威名,打出了统战价值。但怎么说呢,邵勋并不觉得王瑚就一定会去邺城或长安。官场是有畛域之分的。按照约定俗成的看法,黄河是一条明确的分界线。黄河以北的士人可能会来河南,黄河以南的士人也可能会去河北,但两者都不会是主流。尤其是在中央权威日渐破碎的今天,各郡士人多喜欢找离家近的政治中心,因为容易找到老乡,发展更顺利。王瑚是陈郡人,去邺城有什么意思没看到陆机的下场吗陆机或许直接死于孟玖之手,但河北士人的集体排挤绝对脱不开关系,王瑚是有多想不开才去邺城啊。但不管王瑚去哪里,邵勋最终明白了一件事情:司马越想团结禁军,难度有点大。最好的结果,就是拉拢一部分人,另外一部分人被成都、河间二王瓜分。至于在京的其他宗王,对不起,他们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裴廓看样子在想方设法团结禁军诸将,未必就是为了司马越,可能是想自保,又或者是增加议价权和统战价值,但看起来不会很顺利。局势,有点乱啊。人心乱了。邵勋感慨了一声。裴廓闻言,一拍大腿,叹道:王室将卑,人心确实乱了。其实我就是想给洛阳中军保留一点底子罢了。十年中军生涯,实不忍看到这支精锐之师分崩离析。已经分崩离析得差不多了。邵勋摇了摇头,道:赵王伦时代,就没了快一半人。裴廓苦笑,刚想说什么,却见上首的司马越连连举杯,于是大家一起跟着喝酒。邵勋放下酒樽后,目光在席间悄悄搜寻着,先看到了糜晃。糜晃遥举酒杯致意。邵勋端起酒樽,再度一饮而尽。老糜现在也是越府名将了,躺赢了两场胜仗,矮子里拔将军,地位水涨船高,势头很猛。邵勋又看到了王秉。他正低着头喝闷酒,显然心情不好。邵勋有些唏嘘。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秉还是蛮客气的。但在涉及到具体利益之争的时候,有些表面功夫就维持不住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有时候也会背后打一枪。这一枪,是糜晃和邵勋一起放的,王秉晕头转向,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邵勋还看到了苟晞。此人是第一个投靠司马越的禁军大将,这会坐得很近,言笑晏晏,关系颇佳。如果司马越想提携某个禁军大将,苟晞肯定排在首位。他能走到什么位置,就看司马越、司马颖、司马颙三人之间复杂的利益交换了。苟大将军是人才啊。年轻时得司隶校尉石鉴提携,那会应该也是个有志青年。但石鉴死后,他多年没有发展,直到投司马越。接着第二次改换门庭,投司马冏,再投司马乂,复投司马越……几姓家奴了这是没有门第,如果再舍不下脸皮,确实难混。邵勋暗叹一声。苟晞终究没有裴廓这样的家世,或许他也没办法吧。历史上他最后好像获得了一州刺史的职位,就是不知道是单车刺史还是挂都督衔的了。想到这里,邵勋又看了眼裴廓。他兄弟在谋取徐州刺史,但如果拿不到使持节,无法掌握军权,只是单纯的单车刺史的话,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我的地盘在哪里呢邵勋又喝了一口酒,默默想着心事。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不能要求太多。理想状态固然是在徐州发展,但如果做不到,必须要有备用方案。甚至于,有机会外放就要抓住,毕竟空出来的实缺不等人,他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只能先立功了,慢慢获得司马越的赏识和信任。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能等晋廷的统治彻底崩溃,再也无力剿灭地方割据势力的时候,直接拉杆子占地为王。丝竹之声愈发悦耳。司马越拍了拍手掌,一队婀娜多姿的美姬入内,翩翩起舞。夜宴,进入了高潮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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