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被带下去不久,冒着热气的膳食就被送了上来。算不上让人垂涎的珍馐,但姜云葵却一改往日习性,吃得大口又急促。外头的丫鬟们像是换了个人,端茶送水,近身伺侯,恨不得连吃食也一并喂到姜云葵嘴里。直到那门关上,殿内才清静下来。花锦和银盘对视一眼,并未因适才丫鬟们的殷勤高兴,只在对方眼中瞧出了惊讶和心疼。今日大婚,整日礼节的繁复让她们姑娘滴米未进,连水都未饮上一口,只恐哪儿出了错,让人叹一句姜家不妥。可没承想眼见着能落下心来,踏进这内殿之后,那位太子殿下却倏尔变了脸色,留下姑娘一人,连礼都未行。姑娘枯坐了两个时辰,身子一动未动,仿若一点点衰败下去的秋叶,了无生气。这便是她们姑娘往后一生都要相伴的人。想来再大度,也到底是被伤了心。花锦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就想咧嘴道一句太子不厚道,却被一旁的银盘扯了扯衣袖。她抿着唇冲她摇了摇头,而后倒了杯水送到姜云葵跟前。“姑娘慢些吃,眼下太晚,不留神吃多了,不好克化。”曾经的姑娘即便受了夫人后来的冷待,也从未有过如此反常,适才这一出,还有此刻姑娘不顾规矩大口的模样,怕是皆因心里难受的厉害。银盘也心疼,可她明白,眼下相劝,不过是再刺激姑娘一次。“姑娘多喝些汤,奴婢去的时侯正好听着那头的大厨在说,这汤煨了许久,用的东西甚是珍贵,想来也是给殿下备着的,眼下被那老嬷嬷讨好般要了送来,姑娘可不能赌气不喝。”姜云葵一听便知这汤原本是要送去何处。她接过递来的碗,有些膈应,但旋即低头,狠狠喝了一大口。赌气这两个字,不可能发生在如今的姜云葵身上。她要吃饱。往后的日子,她要身子康健,要有足够杀人的力气,要让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要让东宫一点点碎裂在摇摇欲坠的大齐。热气逐渐上涌,姜云葵恢复了些精神,唇瓣饱记又红润。紧接着,用膳的人又张大了口,咽下一勺肉羹。“算起来也不是很多,你们坐下来和我一起。。。。。。”姜云葵抬眼,随即一愣,“好端端的,哭什么?”“奴婢没有哭。”花锦赶忙眨了眨眼,不敢给这大喜之日添晦气,紧张道:“奴婢只是被这烛火晃了一下眼,姑娘您慢些吃,奴婢去替您瞧瞧明儿进宫的衣裳。”见花锦故作轻松,而一旁的银盘也略显低落,姜云葵心里一紧,倏尔就明白了她俩的心思。她目光扫过被两个丫鬟强行上了药的指,开口道:“萧承明不在,正合我意,你俩与其替我委屈,不如填饱肚子去叫水,让我沐浴更衣,去去晦气。”“姑娘您。。。。。。”花锦半张的唇愣住。听见自家姑娘直呼太子名讳,她脑中猛然浮现出适才姑娘的凌厉模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银盘先反应过来,小声劝道:“奴婢们早该改口,唤姑娘太子妃娘娘才是,幸好适才没有在外头失了规矩,只是姑娘往后在这东宫,也不好这般称呼殿下。。。。。。”“不必,盖头未掀合卺酒未饮,我只是你们的姑娘。”“可在外人眼中。。。。。。”陛下赐的婚,难有休妻,更难有和离。即便新人不和,在这世道,出了嫁,便是一辈子的事。更别提如今的姑娘,毫无仰仗,哪怕山上庵里还有一位,也不可能会为了姑娘说一句话。“奴婢听闻那刘嬷嬷深得皇后娘娘看重,今儿吃了这么大一个教训,即便她眼下卖力讨好,也不知背地里会不会去太子殿下那告状,颠倒黑白,姑娘您不若先想想对策,免得吃亏受委屈。”“我自有压那老东西的法子,往后,你们也无需去管外人如何看,至于萧承明。。。。。。”姜云葵垂头看碗,黝黑的眸子又一点点地渗出恨意。前世的绝望又何止那个让人窒息的棺材。她还记得不见天日的密室,记得丢到她身边,花锦和银盘残破不堪的尸首。记得被饿到奄奄一息却只能和尸骨为伴,唇瓣干裂好似要连着下颌一并撕裂。还记得花锦死前和她说的那句——奴婢再也陪不了姑娘,惟愿来世,奴婢能生的厉害一些,厉害到,能护姑娘周全。那样的痛楚和恨,在这重来的一世里,早已抵过了一切。姜云葵闭上眼,压下心底汹涌。她想她的父兄若知晓,也定会站在她身后,让她舍弃那些枷锁,只为自已而活。“乏了,让人送水吧。”姜云葵放下手中筷箸。再一抬眼,眸中冷寂无波澜,如银光月色,清清冷冷无边际。“萧承明的兴师问罪,起码要到明日,今儿夜里,他不会踏进这院里半步,往后,我更不会与他通榻而眠。”姜云葵并未打算说太多。怕泄露恨意太突兀,亦怕两个丫鬟一时难以适应,慌了阵脚,让人盯上。。。。。。。沐浴后,姜云葵从妆奁底部拿出一个暗纹布袋回到床榻。只留了一盏烛火的寝殿甚是昏暗,但布袋里头的东西刚一拿出来,便仿若自带神秘幽光,让人挪不开眼。是一枚令牌,却又不通于寻常令牌的长条模样。巴掌大小,浑圆厚实,触感坚硬冰凉,片刻后凉意散去,传出源源不断的热意。姜云葵看着这枚爹爹秘密给她的黑令牌,想起前世许乐薇期盼的语气,和她并未过分透露的身份,陷入沉思。看来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起码对萧承明来说,是能让他反败为胜的关键。他们许是死都没想到,寻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竟然一直在她最不起眼的那批嫁妆里。可这样好的东西,上辈子她没有交出去,这辈子,就更不可能让那对狗男女寻到。手心传出的暖意让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慢慢松懈了下来。直到将东西放好,那暖意还在四肢百骸流淌,抚平着她心底的汹涌和晦暗。迷糊中,姜云葵一点点睡了过去。重生后的第一夜,她没有被恨意裹挟,而是回到了死后飘荡的那几日。瞧见了出家修行的母亲从山中跑回,跌跌撞撞浑身伤痕,再坠尘间事,又一次尝到死别的痛苦。也瞧见了年事已高的外祖一家不顾战乱传闻坐上马车,千里奔波只为来看一眼那个信中惨死的外孙女。他们原来都还爱她。在瞧见那些画面后,姜云葵死前所有惨烈的疼痛瞬间消失殆尽。最后,她看见了那位萧承明口中的乱党。他让人将她下葬,让她飘荡的魂魄有了去处,让她得到了真正的解脱。所以这一世,她有恨,也有恩。